银豹自那天起就没再来,后来遣人送了个暖炉,看来是真的怕他冻着。加上苍鹰几人因事离开后,麒麟宫人更少了,虽说原本留守的人就不多,这日子过得慢,恍惚有种养老的错觉。
近来天气回暖,他出来走动的次数多了,不过也没听谁说有什么怪事,那个穿夜行衣闯进这里的人像是从来没有来过。
他走过四折八转的回廊,池中长势颇好的灵动芙蕖已剩下灰褐的残枝枯叶在寒日下颤抖,满载生机的叶片经过冬风拉扯一日日撕裂朽败的身躯,最终也不过飘落池底。
那人呢,是否也像这满池的芙蕖在某处飘零,还是已经跌落尘埃?
“你知道有生之莲吗?”那人的发问恍如昨日。
正值盛夏,南郊满塘芙蕖摇晃,回程的风也正好,凉亭虽然简陋,倒也称得上十里艳阳里一方清凉。
“这么热的天还戴着面具,当心中暑啊。”来者两手圈了满怀的荷叶也不怕弄脏那身光鲜衣着,径直走到对面。
一丈远,这是陌生人的距离。
那人忙着将怀里的荷叶放下,麒麟星从后面只看到那人背上的长琴。这个人体格跟他差不多,衣袂因荷叶上的水珠湿了大片。
放下荷叶,解了长琴,那人对上他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。“这里莲花很多,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,我很不自在。”
“失礼了。”他将目光移开,那人却离自己越来越近。八尺,五尺,三尺……
“原来真的落在这儿。”他拾起那把折扇,眉眼间透出笑意,可算松了口气。
仪表翩翩,俊逸出尘,有生之莲。那时麒麟星的长发还没熬白,有生之莲也逢年华正好少年时。
“你知道何为有生之莲吗?”
麒麟星:“请赐教。”
“哈。”有生之莲舞弄折扇道,“生有生,大道自有徵。死无死,何用百年算。”
恍如昨日的发问,恍如隔世的初逢。
在伤养好前麒麟星只能耐着性子等,对于常年奔波的他来说是多么难得的清闲,可惜他还有牵挂,并不能心安理得享受现在的宁静。
凛风呼号,满池子簌簌地响,这风吹得头疼。
夜里他头痛得更厉害,一时无法入睡,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一阵阵传来,大概是院子里的那两缸荷花。
如果这些花能挨过冬就好了,他望着头顶的黑暗,目光深邃似海,思绪透过床顶前往更邈远的所在,终于慢慢阖上眼眸。恍惚里他凌空于湛蓝深海,海里竟是满目盛开的白荷。
窗户吱呀一声,冷风呼呼灌进屋内,两扇窗来回摇晃。大片的亮白投在石板上,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星光。
许久,亮白出现一角缺陷,黑影逐渐侵蚀。未知的脚步踩入房内,轻如秋毫。
“更深露重,夜行伤身啊。”
那人脚步一顿,麒麟星不知何时已经戴上麒麟异谱,此时正在他身后。
这人!这人睡觉也是不摘异谱的吗?
“刚才那风声里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,麒麟星就知道屋前有人走动。”来者不由得屏住呼吸,麒麟星自言自语,“等到我睡着了才出来,阁下好耐心。最近太闷了,阁下不如留下作客吧,麒麟星一定好生招待。”
黑衣人见势不对,急欲夺窗抽身,麒麟星身形奇快挡住去路,不料却是对方声东击西。黑衣人飞身破门而出,麒麟星钳住对方肩胛将其拖回,后者反抓麒麟星胳膊,麒麟星顿感重心前倾,当即旋身脱出,末了还以一记飞踢,正中黑衣人后背。
黑衣人飞步踩上荷花缸沿,借力踏向屋顶。他的脚尖刚刚踏上屋瓦,狂风怒卷,不知从何处聚来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聚攒速度在半空回旋,庞然云麒麟从旋涡中心探出身子,自取黑衣人。
麒麟星远远看着,没有再追。那黑衣人躲过云麒麟巨口迎风而上,“混沌极,乾坤离。日月生精气,风雷震百里……”
他始终没有听清,黑衣人的声音没入惊雷声中,云麒麟伸长脖子长哮天际,另一股寒凉迎面而来。
寒冬大雨,黑衣人坐着血染的云麒麟离开了。